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顶点笔趣阁 www.ddbiquge.co,龙卧亭杀人事件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!

话,我也不想这样批评它,但就连调味都变得很奇怪,醋腌青花鱼也没有该有的味道。

    我受不了这样阴沉的晚餐气氛,便赶紧吃完走到走廊上来,我看见在厨房后门的阴暗处,有一个小小的人影蹲在那里。那是谁?便穿着木屐悄悄靠近一看,原来是因为啜泣而背部抖动的里美。

    “里美。”我叫她,她便抬起哭泣的脸看着我。还好周围很黑,所以我看不清楚她的脸,因为我不想看到她痛苦的表情。我无法开口问她怎么了,因为我心知肚明。

    里美突然站了起来,我也来到墙壁这里,然后,里美和我并肩靠着墙壁不发一语。我是第一次看到里美这个样子,对我来说,里美总是活泼开朗、嗓门很大,常常笑弯了腰,是活蹦乱跳的一个人。虽然有时也听说她躲在房间里哭,但我完全无法想像。她会哭这件事,是我无法想像的。不过现在这个时候,她很明显的是在哭,也不说一句话。看到她这个样子,我觉得站在我旁边的好像是一个陌生的女子,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。

    我心想,她一定很难过吧!居然能让这么开朗的女孩子哭成这样。那个抱着鸭子在苇川岸边大叫的里美,现在正一个人在中庭前的暗处哭泣。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悲惨的事吧!但是,我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。她也没有要回房间的样子。可能是因为一个人的话,今晚会太难受吧!我想我必须找些适当的话来安慰她。

    “听说你们要搬离这里?”我问。“我听说你们要去岛根的亲戚家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去。”里美低声的说:“我不喜欢那些人。”

    “那些人?是指亲戚吗?听说你父亲和行秀先生都要去?”

    “他们去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呢?”

    “我想去东京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你之前有说过。”她的确有提过。“那你母亲呢?”我一说出口,就立刻想起昨晚看到的那一幕。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。”里美简短回答。“妈妈和我无关,她只要和爸爸说就可以了。”

    确实也是这样。

    “你爸爸和妈妈会分开吗?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,应该不会分吧,我爸爸是绝对不会答应的。”

    “唔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家”里美说。

    “家是指龙卧亭吗?”

    “是的,听说只值一千万。”

    “一千万?是指价钱吗?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

    “全部?”

    “嗯,听说卖不了更高的价钱了,这样我们就买不起新房子了,我们就快要没房子住了。”

    我哑口无言。“一千万这个价钱太低了吧!明明这么大一块土地,但你们还有田不是吗?”

    “那不是我们家的,全都是亲戚的。我们一家已经四分五裂了,已经完了,不行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说这些蠢话那就继续待在这里,不行吗?”

    “听说不行,村里的人都希望我们搬走。”

    “这种话不用去理会吧?”

    “听说是家族会议决定的,必须要搬走。”

    “我从没听过这么蠢的事,你们应该自己决定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,如果再这样下去,也是不得不如此做。”

    “那如果破案了呢?”

    “这个案子不会破的,大家都这样说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会破?”

    “这是报应,是没有办法的事!”

    “那你们什么时候要搬走?”

    “等警察说可以就搬。”

    “总之只要可以破案就好了吧?”

    “话是没错,但是不可能。”

    “只要能破案,只要证明这是人类所犯下的罪行,让村人了解和你们一家人无关的话,应该就可以解决了吧?”

    “话是没错,但是很难。”

    “唔,我知道了,你再等我一下。”

    “等一下?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总之,我会努力的,你再等个两、三天。”然后我就回房去了。

    虽然还没有头绪,但是我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写下来,试着整理看看。我之前所写的东西,那些要出版的笔记上,全都有解答。如果再把整个事件写下来,说不定灵感一来,就连答案都写得出来了,我在心里这样打着如意算盘。现在御手洗已经撒手不管,我剩下的希望就只有这个了。

    几个小时之后,夜已深了,我停下笔来,想着御手洗所说的话。

    我突然想到,那封信和那封电报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?那封信上完全没有提到他有发电报给我的事,如果信是在电报之后才寄出的话,就算是再没有概念的御手洗,也应该会在信中写上一笔。如果他没有提到,那就表示信是在发电报之前就寄出了,但是因为电报的速度比较快,所以我才会先收到电报吧!我自己是这样解读的。

    我又思考着御手洗信上所写的内容,一开始我觉得他是弃我于不顾,而感到很难过,但令人意外的是,似乎不是这样,那或许是他对我的友情表现。我开始慢慢有这个想法,因为和他在一起生活,我已经变得不像男人了,御手洗也曾经说过,而且还非常在意。他那样丢下我不管,或许就是想要让我找回男人的尊严与自尊。

    如果是这样的话,我觉得很高兴,但我还是觉得他搞错对象了,我根本办不到。就像我不管怎么努力,都无法说好英语一样,从一开始就不可能。我就像鸡一样,只会在地上绕来绕去,找地上的米,他把我这样的人误以为是鸠,而要求我飞,如果我听他的话,一定会从空中坠落下来身受重伤。

    我刚才对里美说了大话,要她再等我一下,但是可想而知,不管我怎么想,过了好几个小时,就是想不出任何可以破案的线索。我想要救里美,但我还是办不到,那不是我能胜任的工作。

    “石冈先生。”门口有一个女的在叫我,虽然声音很细,但是因为半夜没有车子的声音,非常安静,所以觉得有些大声。

    “来了。”我回答。

    我往门口走去,虽然知道那是女人的声音,但是因为距离很远,所以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。可能是里美吧!我走出两叠大的房间,四周悄然无声,只有阿通一个人站在那里。

    “啊,阿通小姐,怎么了?这么晚来找我?”

    “石冈先生,你能不能来我房间一下?真的很抱歉。”

    “可以啊,是发生了什么事吗?”

    “我有点担心我的小孩。”然后她便先走了出去,快步走下走廊。

    一到“蜈蚣足之间”就赶快走进去。这里的门不是芦苇草帘门,而是木板门,所以屋内比我的房间要温暖一些。我穿过四叠大的房间,小孩子就睡在有电视的最里面那间房间,她睡得正香。

    “她正在发烧,这孩子喉咙很不好,医生说过,那是受到溶血性链球菌的感染,但现在我觉得应该是感冒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我说。我心想,这是怎么回事?为什么要跟我说呢?长久以来,我确实很像福尔摩斯侦探旁的助手华生,但是我和他不同,我不是医生。“这很令人担心,或许还是让这里的医生看一下比较好吧?”

    “石冈先生,真的很抱歉,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顾一下这个孩子?因为我很担心。”

    “啊?好是好,但是,要做些什么事呢?”我没想到她会这样请求我,我感到非常讶异。

    “不用做什么,只要注意她有没有踢被子,不要让她着凉就可以了。如果她踢被子的话,就帮她这样盖上。如果她醒来哭的话,就告诉她妈妈马上回来,你只要这样告诉她,她就会乖乖听话。”

    我又吓了一跳,我看了看手表,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。

    “你说马上回来,那你现在要出门吗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去哪里?”

    “法仙寺。”

    “法仙寺?做什么?”

    于是阿通低头想了一下。“石冈先生,不知道你是否知道?”阿通说。

    “知道什么?”我并不是装蒜,而是我真的不知道。

    “我有向神明许愿,每天十点以后要去法仙寺参拜,总共要参拜一百次。因为我相信,如果连续参拜了一百次,就可以驱除我的坏因果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你”“是的,今天晚上这个孩子发烧,我不能背着她去。”

    “啊?那之前的每天晚上,你都到法仙寺去吗?”

    “是的,石冈先生您不知道吗?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。啊?那么那个时候,往法仙寺走去的影子就是你?”

    “是我,当时我背着小雪。”

    “啊,是吗?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?我记得后来吃饭时,犬坊太太不是问谁有去法仙寺吗?”

    “许了愿之后到愿望实现前,是绝对不可以告诉别人的。”

    “喔,是这样啊?但是今天你却”

    “因为小孩身体不舒服,而且我以为石冈先生早就知道了”

    “喔,原来是这样。”

    “你可以帮我吧?那我快去快回,这里有之前去看医生拿的药,如果我回来得晚,这个孩子咳得太凶或是烧得太厉害的话,就用玻璃滴管将瓶子里的药吸出来,吸到这条线,然后放进她嘴里,喂她喝下,可以吗?”

    “可以是可以,她喝得下吗?这个药应该很苦吧?”

    “不,是甜的,她不会讨厌喝。”

    “没问题吗?我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,所以还是请你早点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,我快去快回,对不起,麻烦你了。”阿通说完之后,便穿上厚外套,脖子围着围巾,似乎觉得对我不太好意思似的,和我点了好几次头,然后才走出房间。

    我看见她下半身穿的是长裙,然后再穿上灰色的厚裤袜。她走在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小,不久之后就听不见了。

    为什么会这样呢?剩下我一个人时,我看着四岁小孩熟睡的脸庞,心里这样想着。抱着这样的孩子,对女人来说是很辛苦的事,她为何还要每天深夜去参拜一百次,冒这样的险呢?抱着这个孩子睡觉不是很好吗?为何还要在这么寒冷的夜晚跑出去?为何要爬上那茂密竹林的山坡,去那个可能会碰到亡灵的墓园?那应该很辛苦吧?

    对了,那个看起来像是瘤的影子,就是因为阿通背着小孩,然后再披上外套的缘故吗?所以才会看起来这么奇怪。

    也就是说,那并不是墓园中的香椿树化身,可能是阿通发现我在跟踪她,为了不要使许愿参拜一百次的功效降低,就赶快藏身在某个地方吧!所以我才会看到那对母女变成一棵香椿树,在起雾的黑暗中,能见度很低,很容易就发生这种乌龙。

    小雪翻来覆去,她应该是睡不好吧!可能是因为发烧的关系,我帮她盖了盖棉被,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,很烫。这很明显是在发烧。湿毛巾不弄冷可以吗?我曾听说小孩的体温本来就比大人高,但现在这样是不是太高了呢?而且灯这样开着会不会太亮了呢?

    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关灯时,小雪突然睁开了眼睛,我吓了一跳,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,我一直看着她,结果她嘴巴开始往下撇,眼看就要哭出来了。

    “妈妈”小雪叫着。

    “小雪,小雪,我是石冈叔叔喔。”我尽可能表现出很和善的样子,她好像觉得很奇怪,便停止了哭泣。

    “妈妈呢?”她问我。

    “她去法仙寺拜拜了喔,但是马上就会回来,你等一下喔!”她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一脸茫然。

    “我们等她回来好不好?”我问她。然后她泪水盈眶地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嗯,好,妈妈马上就会回来呢!你哪里不舒服吗?”

    “喉咙痛,头痛。”小雪说。

    “是吗?可能是感冒了”

    “是溶血性链球菌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是溶血性链球菌啊?”我说。

    小雪好像昏昏欲睡的样子,她和里美一样,我一直以来都只看到她活泼开朗的一面,所以当我看到她这样安静痛苦的样子时,多少都有些震惊。她似乎睡得不好,有时脸上会露出痛苦的表情,应该很难受吧!

    我想可能是因为有别人在的关系,这个孩子拚命地在忍耐。她可能是要等妈妈回来之后才要发牢骚吧!

    “在石头那里,砰的一声,石头就裂开了喔。”小雪突然说话,我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“啊,什么?砰的一声是什么?是在什么时候?”

    “是昨天。”

    “昨天?是昨晚吗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小雪点点头。

    我想起以前在大厅吃饭的时候,她的妈妈曾说过,这个孩子不管是一个星期前或是刚刚才发生的事,只要是过去的事,她都会说是“昨天”所以她说的“昨天”并不一定是指“昨晚”但是,我有点在意她说的“砰的一声”我没办法不继续追问。

    “砰的一声是在哪里听到的?”

    “在庙里。”

    “庙?是墓围吗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是有墓碑的地方吗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听见砰的一声,那你妈妈有没有怎样?”

    “她尖叫一声,然后拚命的跑啊!”“她有没有说什么?那应该是有人开枪吧?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等一下,这件事情很严重,必须想想办法。到目前为止,这种事情有发生过很多次吗?”我非常惊讶。

    “没有,只有昨天。”

    “小雪,妈妈没有说是有人开枪吗?”

    于是小雪和平常一样露出笑脸,然后说:“我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我心想,事情严重了,如果我推测得没错,这对母女应该是在法仙寺的墓园里被人开枪射击。碰到了这种事,阿通怎么还可以毫不在意地跑去同样的地方?这不是在做蠢事吗?

    很难相信会有这种人,我真是坐立难安,又不知道该怎么办,只好站起来。

    “石冈叔叔,救救我妈妈。”小雪对我说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要救你妈妈?”

    “妈妈常常哭,嘴里一直说:‘好可怕、好可怕。’所以小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。”小雪说到后来,脸上表情变得很正经。我无法再待在这里了,便站起身来。她根本不像是个四岁的孩子。

    “小雪,我很担心你妈妈,我去叫二子山叔叔来,叫二子山叔叔陪你等妈妈好吗?可以吗?”

    “唔。”她慢慢点点头,这个孩子看起来很乐观豁达。

    我赶紧到走廊去,跑到“云角之间”“云角之间”前面的墙壁上,还挂着睦雄的画像,但是我没时间一直盯着看,连害怕的闲工夫都没有。

    “二子山先生、二子山先生。”我叫着。不管开门出来的是父亲或儿子都好。

    “来了。”听起来好像是儿子的声音。

    过了不久,里面便传来拉门的声音,穿着睡衣的一茂露出了脸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,你能不能帮我照顾一下小雪?她妈妈去法仙寺了,我很担心。”

    “法仙寺?现在?”

    “是的,她说要去参拜一百次,总之,你先披件衣服,过来一下好吗?我们待会儿再谈。”

    “喔。”

    我将穿着毛衣的二子山一茂强行带回“蜈蚣足之间”我将阿通刚才交代的事,原封不动的教给他,他好像也和我一样不安。

    “我做得到吗?”

    “没问题的,我马上就回来。”然后我摸了摸小雪的头,就走到走廊上去了。

    我很希望有什么武器,但是很不凑巧,并没有这样的东西。小雪所说的如果不是谎话,那么阿通母女就是被人开枪射击了。我最想要防弹背心,可惜也没有这样的东西,只能将命运交给老天爷了。

    “不要担心,豁出性命吗?”我苦笑,然后我走到走廊上,穿过长廊往下走。

    我采小跑步飞快地穿过长廊,从木屐箱中取出自己的鞋子,在木条踏板上换好,然后再跑到屋外去,我是用跳的跑上通往中庭的石阶。今天晚上有雾,这里的雾还真多,今晚应该是属于浓雾吧?我跑过了中庭,跳上往龙头馆的石阶,一边注意我的脚下,一边快步的走在石墩上的小径。我来到了龙头馆后面,育子裸身沐浴的水井仍静静躺在雾中,左边的小屋也被笼罩在浓雾之中。

    我毫不迟疑的就往白山竹的竹林中走,我踩着白山竹,拚命地爬上山坡。以前只觉得竹林太过茂密,很难走,但走过几次之后,我才发现这里好像有条路。其实说是路,也不太正确,因为并不是露出土地的路,但是很明显的可以看出确实有条比较容易爬的路线,我终于了解了。

    我很快就来到了法仙寺的院内,从撞钟房旁谨慎地窥探着院内的情形。里头非常安静,没有人的样子,和之前的夜晚相同。在浓雾中,可以大致看到主殿、足立住持家的轮廓,好像没有什么危险。虽然我这样判断,但我仍末看到阿通的踪影。我在雾中跑了起来,一面注意着周围,一面以慢跑的速度,跑向主殿后方的墓园。

    刚才要是跟着她来就好了,多亏上次的经验,所以我很容易就猜到她现在在哪里。我一定要救她,如果阿通有个三长两短,那个四岁的孩子就会孤零零一个人了,虽然是别人的事,但我绝不能忍受这种悲剧发生在我的眼前。

    我经过主殿的转角,一直跑上主殿旁的石头路,和上次那个晚上一样,我跑上了那些看起来像是摩天大楼的墓碑群间的小路,前方有一个像是香椿树的影子,我一面往那棵树前进,一面叫着:“阿通小姐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在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了声音,原本是蹲着的影子站了起来,我赶紧跑过去。

    “啊,是石冈先生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小雪呢?”她又立刻问。

    “我请二子山一茂帮我顾着,小雪说昨晚你们被人开枪射击,这是真的吗?”

    “嗯,是真的。”阿通小声的说。

    “在这里?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为什么还要做这种蠢事!”我不由得脱口而出:“为什么你要一个人来这么危险的地方?要是又被射击了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因为她这样老老实实的道歉,我才发现我不是警察,她并没有理由向我道歉。但我希望她能好好地替小孩想一想,如果阿通死了,四岁的孩子该怎么办呢?如果继续说教,我就越来越像警察了,所以我便保持沉默。但我想我至少应该问一下,为什么她非要豁出性命继续冒险的理由,于是便开口说出这样的话。

    “这真的很不正常,你应该不是脑袋有问题吧?”我的想法确实没错,所以她没说话。

    “我之前的生活可说是一塌糊涂,自己也一直觉得不对劲,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。我请很多通灵的人看过,他们都说我背负着很深的业障,还说我被人深深怨恨着。”

    “被怨恨?”

    “是的,听说是背负着鬼魂的怨恨。”

    “鬼魂的怨恨?”

    “是的,听说我的祖先好像被人怨恨着,被诅咒要杀死他,但他并没有被杀死,所以这个怨恨就全部来到我的头上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谁这么恨你的祖先?”

    “这些人,还有之后杀死这些人的人。”说着,她就用手指了指她刚才正在参拜的墓碑群。那就是我之前觉得很不可思议,用矮矮的石墙围住了一块地方,集体埋葬的墓碑群。

    “我之前就觉得这个墓碑很不可思议,这到底是什么?好像受到很特别的待遇?”当我这样说时,我才发现突然起风了,我听到了一些声音,突然觉得脸颊冷得发痛。

    “这些人是在昭和十三年(一九三八年)的都井睦雄事件中被杀害的人,共有三十个牺牲者。”

    “啊!就是这些墓碑群吗?难怪和其他的墓碑不一样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这些墓碑从昭和十三年做好之后,就一直保留到现在,所以墓碑本身也很残破,其中有些墓碑几乎都毁坏了,还有些因为生了青苔,所以看不清楚墓志铭。”

    “你很了解睦雄事件吗?”

    “我父母常说给我听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在这一带长大的吗?”

    “我吗?不,我是在离这里很远的盛冈长大的,我父母非常了解冈山县的这个事件。我最近才发现,好像是因为我的祖母在这个事件发生前,一直住在这个村子里,这样我就可以理解很多事情了,听说我所背负的业障也和这个事件有关。

    “来到这里之后,我才发现和这个事件有因果关系的人很多,龙卧亭的犬坊先生好像也是,但是我比他更严重,所以,有人告诉我要去供奉祖先,说我要代替我的祖先吊唁被害者的灵魂,要不断的和他们道歉,请求他们原谅。如果这些被害者能原谅我,我就可以脱离现在痛苦的生活,通灵的人是这样告诉我的。因此我才决定豁出性命,这也是为了我的女儿,我想要脱离现在的生活。”

    “你现在的生活有这么糟吗?在我看来,你的小孩很活泼可爱,两个人过得很快乐的样子。”

    “这只是现在,在此之前我一直都很惨,总是会碰到倒霉的事,倒霉的事一定会冲着我来”阿通沉默了片刻。

    “是什么倒霉的事?”我问她。

    “不,这个我不方便对男人说。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“不,没关系,那些不好的回忆,在我听了睦雄事件之后,才慢慢释怀了。我会遭遇那些不幸,也不是没有道理的,果然是和因果有关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祖母也是被睦雄杀死的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,睦雄好像最想杀我的祖母,虽然他杀了那么多人,但最想杀的人其实是世罗喜美惠,也就是我的祖母。不过,我的祖母好像早就知道睦雄想杀她,于是在事件发生前的一个礼拜,就和祖父一起举家逃离了。听说是搬到京都那边,所以祖母捡回了一条命,但是睦雄气到抓狂,便陆续杀死这么多人。”

    “喔也就是说,这些人是你祖母的代罪羔羊罗?”

    “是的,就是如此。”

    “太可怕了。你的祖母就是世罗喜美惠,当时,也就是昭和十三年时,是否已经结婚了?”

    “是的,小孩都生了一堆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当时她是几岁?”

    “祖母吗?三十四、五岁左右吧。”

    “喔,已经不年轻了呢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,听说生了四个小孩,前三个都是男孩,最后一个才是女孩。”

    “那个女孩就是你母亲吗?”

    “我想应该是。”

    “你想?”

    “还不能确定,因为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,所以,我不是被我母亲抚养长大的。这个么女是我的母亲,但是搬去京都以后,好像就送给别人做养女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

    “事情的经过好像很复杂的样子,听说我的母亲不讨父母欢心,但是不管我怎么调查,都没有人肯说实话,我也不了解真实的状况。总之,命虽然是捡回来了,但是世罗的家庭变得一团糟。我母亲常说,这是因为代替喜美惠被睦雄杀死的那些人的诅咒,我所说的母亲是指我的养母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,应该可以去问亲生母亲吧?就是生你的那个。”

    “她自杀了,在我还在念小学的时候,所以问不到。她的父亲,也就是我的祖父,听说他玩红豆期货,把整个家产都败光了,我的母亲才会被卖给有钱人,我是这样听说的。”

    “啊?被卖?是人身买卖吗?”

    “是的,我不知道有没有讲得那么明,但总之好像是嫁给了我祖父的债主,我的母亲就这样任命运摆布,嫁给了她不喜欢的人。”阿通停下来,沉默了片刻之后,我也没有再说什么。

    接着,她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,继续说下去。“其实我也遭到同样的厄运,我一问,祖母好像也是,听说祖母被睦雄qj。睦雄是村长的儿子,所以是大户人家,他在村里不断诱拐女孩,玩弄她们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我也有听说,但,这是真的吗?”

    “好像是真的。”

    “但那个不是江户时代的事,应该是昭和十三年吧?”

    “听说大概是这个时候,即使进入了昭和年间,应该还是保留着江户时代的样子吧?我听说,祖母就是在那时候被睦雄强暴的,丈夫和小孩都在,他竟然大摇大摆地闯进来侵犯我祖母好多次。然后把她带回家,还跟我祖母说两个人已经是夫妻了。我祖母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逃回家,结果睦雄气得抓狂,乱吼乱叫的开枪,来我家要将我祖母带回去。他抓到我祖母之后,就将她硬拖回去,把她的衣服扒光,关进牢里,不管我祖母怎么哭着跟他道歉,都得不到他的原谅,就这样过了好几天。”

    “这真的很惨耶,这个睦雄太不像话了。”

    “因为他精神异常,他就这样看着祖母喝酒,还把村子里的年轻人叫到家里来,叫我祖母帮他们斟酒,让裸着身体哭泣的祖母给别人看。”

    “太过分了。”

    “所谓的因果和业障就是指这个,母亲、女儿和孙女三代全都受到同样的遭遇,所以我很担心,如果我不赶快斩断这个业障,我担心小雪也会碰到同样的事,那样我会受不了的。所以,我就照别人教我的方法,一到夜里,就小心不要被人发现,悄悄来这个墓园参拜。”

    原来如此,我终于了解她之所以做出这种奇怪行径的理由了。

    “这些人真的都是那天晚上被杀死的人吗?”我问了她从以前就一直在意的事,虽然我不期望她会知道答案,但是她非常了解惨剧当晚发生的事。

    “是的,听说所有人都是在一个晚上被杀死的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,村里的人没有逃走吗?像现在这么安静,如果半夜有人开枪的话,声音一定很大吧?他们为什么要乖乖在那里等着被杀呢”

    “当时大家都在睡觉,而且睦雄一开始为了不要发出声音,听说他是用日本刀乱砍,砍到一半才换猎枪的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我不由得发出感叹声,我没想到是这样,这么一来,睦雄根本就是思虑缜密的智慧型罪犯,不是吗?之前我还一直把他想成像黑猩猩一样,旁若无人地到处横冲直撞。“一开始为了不发出声音,所以用日本刀,这”“听说他一开始就用斧头将他祖母的头砍断。”

    “祖母?是亲生的吗?”

    “是的,睦雄这个人没有父母,家里只有祖母,他先用斧头将祖母的头砍下来。现在太黑了,看不清楚这墓碑上的字,但那上面写的是‘金井’,是与睦雄家北边相邻的人家,睦雄闯入那个叫金井贞子的家,将贞子及她的两个儿子胜裕和康夫杀了,当时他们两个才十几岁,他挥舞着日本刀把他们全部杀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”

    “贞子女士还有一个长子叫做胜雄,但是他当时在广岛的海军服役,逃过一劫。听说贞子也被睦雄侵犯了很多次。”

    夜风不时地吹掠墓地,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,但我还是觉得毛骨悚然。

    “睦雄在这件事发生的当时是几岁?”

    “听说大概是二十岁左右。”

    “那贞子女士呢?”

    “听说大概五十岁左右。”

    “那不是很像母子吗?接下来,又是谁被杀害呢?在金井女士之后的?”

    “接下来是这个墓碑的人,听说是叫做吉田金的人。她和她的先生、女儿芳子、她的妹妹智子,总共四个人陆续被杀死。从这里开始,他就使用猎枪了。而且,这个吉田金和她的女儿芳子都被睦雄侵犯过很多次。”

    我真是哑口无言。他简直就是色情狂,应该可说是精神异常了吧!但即使这样,我还是不了解,他那样肆无忌惮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呢?

    “为什么睦雄要杀这些人?这不是为所欲为吗?”

    “可能是睦雄想要随意染指村里的女人吧?他只要说‘让我干你’啊,对不起,我居然说出这么粗鲁的话。”

    “不,没关系。”

    “然后大家都唯命是从,他想要在村子里建造一个理想的后宫吧?”

    “居然有这么离谱的事”真令我瞠目结舌,他和这么多女人发生关系,居然是为了这么自私的理由?

    “然后是那里的墓碑,他闯进那个叫做金井高次先生的家,然后用枪把高次先生和他的太太千惠子女士、高次先生的母亲阿靖女士,还有高次先生的外甥犬山丈夫四个人全杀了,只有这个阿靖女士保住了一命。”

    “你背得很熟呢,这么多人的姓名。”

    “因为墓碑上都有写。接着,他又闯入犬坊正雄先生的家,开枪把正雄先生、正雄先生的长子贞夫先生、贞夫先生的太太定子女士,还有贞夫先生的妹妹奈美小姐和小敏小姐全都杀了。然后,他又跑到正雄家后面的犬坊高一郎家门前,他没有闯进屋内,而是从屋外开枪射击在窗边的犬坊高一郎。接着,他又闯进高一郎家的西北边高地上的犬坊米一先生家,开枪将米一先生和他的母亲登美女士杀死,听说这个登美女士也曾经被睦雄侵犯过很多次。”

    我越听越觉得离谱,与其说他是空前绝后的杀人魔,还不如说他是绝无仅有的色魔,而村人刚好倒霉,和这个举世无双的坏蛋生在同一个时代。

    “然后,他又闯进米一先生家南边的犬坊千代吉先生的家”

    “这里姓犬坊的人家很多呢!”

    “是的,这个贝繁村姓犬坊的人很多。听说,原本住在这里的全都是犬坊家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应该是犬坊家族开拓出来的村子吧!”

    “我想一定是的。这里住着犬坊的小老婆阿玉女士,而这个家以前曾经养过蚕,金井贞子女士的女儿绫子小姐和丹野未千代小姐前来帮忙,这三个女人也被睦雄开枪打死了,其中未千代小姐听说也被睦雄侵犯过很多次。”

    我只能一直暗自咒骂着。

    “接着,他跑到了稍远的令村修二先生的家,把修二先生的太太阿满女士和父亲安市先生,以及修二的母亲阿敏女士还有修二的小孩,才五岁的小明,全都开枪打死了。然后他跑到了龙卧亭。”

    “啊?龙卧亭也?”

    “是的,当时还不叫龙卧亭,在育子女士爷爷的那个时代,是犬坊吉藏的家。”

    “啊,这个事情我从里美那里略有所闻。”

    “听说当时他们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资产家,总会为村人解决问题,他们也借了相当多的钱给手头有困难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好像是这样,他们在村子里会给人建议,就像是谘商师那样,是人格很高尚的人。对于一直耍流氓的睦雄而言,他们是非常碍眼的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吉藏先生有一个儿子叫秀市,他是建造龙卧亭的人,也就是前一代的老板。这个人非常聪明又风流倜傥,当时好像是担任村子里的警防团团长,他对睦雄很有意见,因此睦雄也想杀他。”

    “没教养的暴力者睦雄和龙卧亭的前一代相比,根本是天壤之别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睦雄一直沿着下面这条路爬上来,非常快速的到达龙卧亭前的山坡,但当时犬坊家的人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,便将门上了锁,躲在家里,睦雄就从外面砰砰砰的开枪。幸好没有打中吉藏先生和秀市先生,却打中了当时按住门的吉藏的太太,她第二天就过世了。”

    “嗯所以,听说睦雄在地狱里非常不甘心,里美是这样说的,因为睦雄很想杀死吉藏先生,还有秀市先生。”

    “好像是这样,所以村子里的人说,才会发生这次的事件。睦雄心里真正想杀的人可能就是吉藏先生和秀市先生,我想,他最想杀的男人就是他们两个,女人则是我祖母吧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因为他没杀到自己最想杀的人吗?但那是他自己的问题啊,在他去过龙卧亭之后,事情就结束了吧?”

    “不,还有一家,是面向荒坡岭那一带的及川辰男家,他闯了进去,将辰男先生和太太阿丰女土杀死,这样就全部结束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总共是三十个人吗?”

    “不,应该是三十二人。”

    “那正确人数是三十二人罗?”

    “我想是的,被枪击的人总共是三十二人,但是有两人侥幸获救。”

    “没死的两个人是被打到哪里?”

    “一个被打到脚。”

    “这些人现在都还好吧?”

    “听说被害者的家属全都搬离村子了。”

    “也应该如此做吧!发生那种惨剧,是无法继续住在村子里的呢!”

    “是啊,但是不只如此,听说还有凌虐。”

    “凌虐?为什么会这样呢?大家不都是受害者吗?为什么不相互体谅?”

    “是啊,不知道为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太奇怪了最后被杀的那个是及川夫妇吗?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人的太太在生前没有被睦雄侵犯吗?”

    “不,听说这个叫做阿丰的太太也时常被睦雄侵犯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接二连三侵犯女性之后,还要将她们杀害,他到底是有什么不满?”我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“我也不知道,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吧!”

    “还有,我也不明白没死的人为什么还要互相排挤?在龙卧亭应该有很多人看过睦雄的幽灵吧?杀了三十个人的睦雄,听说在事件发生的当晚就不见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

    “应该有很多人认为,龙卧亭这次之所以发生离奇的事件,是因为睦雄的幽灵在作怪吧?”

    “应该是吧!”

    “难道说,赶尽杀绝的睦雄还在怨恨着这一世的人们吗?”

    “是吧,一定是。”

    “他还在怨恨吗?这个就叫做执着吗,还是”

    “我也不知道,但个村子里的人是如何看待都井睦雄的传说,我们这些外人是绝对不会了解的。话虽如此,我自己也常在想,对这个村子里的人来说,睦雄的存在是非常令人害怕的,从那个事件后已经过了将近六十年,但现在还是觉得历历在目,对这里的人来说,就好像是上星期才发生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对睦雄来说,应该也是这样吧!”

    “应该是吧,如果他还活着的话”

    “从那之后,还经历过太平洋战争,如果睦雄当时是二十岁左右的话,现在也应该八十岁了吧?如果不是亡灵,而是他本人,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。”

    这时,我听到“咻”的一声,远处的竹林沙沙作响,我原本以为是竹子发出的声音,接着,我又听见了“砰”的一声,在我眼前那个写着金井贞子、胜裕等字样的墓碑上方冒出了白烟,石头的碎片弹起来打到我的外套。即使如此,我还是茫然不知所措,好像在做梦一样。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像是鞭炮的声音,过了一会儿,突然有很股强烈的恐惧感侵入我的脑海,我才发现是有人在开枪。

    “趴下来!有人开枪!”我低声叫着,躲在附近的墓碑后面,抓住阿通的肩膀往下压。

    “是从哪里开的枪?”我环顾四周,但因为是在浓雾中,所以完全看不见对方的所在位置。

    我的双腿微微颤抖,刚才被人开了一枪,有人想要杀我们,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的经验,只要稍有闪失,我刚才就死了。我又听到了“砰,砰”两声枪响,我赶紧趴下,头几乎要碰到地面,这次我的四周没有异状,也没有子弹划破空气的撞击声。

    “我们要赶快行动,一直待在这里的话,对方很容易瞄准我们。”我说完后,就牵着阿通的手离开那个地方。

    我无法判断要往哪个方向移动才比较安全,所以,我先压低身体慢慢往主殿的方向移动。我想在某个时间点突然站起身来,往回龙卧亭的斜坡狂奔,但是我找不到时机。我和坂出不一样,我没有驾驶过战斗机的经验,而且从刚才之后,就没再听到枪声了。

    被我紧握着的阿通的手还在颤抖,我很清楚的感受到,让我感到非常害怕,就好像是我自己在发抖一样,但我不能因此被打败。总之,此时身为男人的我,只能振作起来了。老实说,当时我真的很后悔一时冲动跟了过来,但是我真的很想活着逃离这个现场,回到我安全的被窝里。

    我希望阿通也能感到同样的后悔,于是我便跟她说:“下次不要再来这样危险的地方了。”但是她没有回答。

    我往后看了看她的脸,因为我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打算,但是太暗了,我看不见她的表情。我还想要再叮咛她一下,因为我们稍微往前进了一些,所以有亮光照在她茫然的脸上,比起刚才,我稍微能看清楚她的表情。

    我转向她,正要和她说话的时候,我看见她举起了食指,指着我的背后,眼睛瞪得好大,嘴巴也慢慢张开,我吓了一跳,赶紧转过去看我的背后,也就是我们前进的方向。

    我看见在浓雾之中,一个像是哼哈二将的影子,从主殿旁的石阶爬上来,他的额头上绑着头巾,两边插着手电筒,手电筒发出的光在雾中像是两根细细的棒子,朝天空竖立着。他的全身乌漆抹黑,小腿上还绑着绑腿,他用双手将随身携带的枪斜斜地拿在胸前,保持着这样的姿势,就像是电动玩偶一样,慢慢,慢慢的爬上石阶,距离我们只有不到五公尺左右。

    我硬着头皮从正面看那个怪物的脸,他明明有额头、耳朵、耳朵前方的皮肤,还有下颚,但是,脸的中央部分却是一个黑黑的大洞。是都井睦雄的亡灵。

    阿通在我背后发出了惨烈的叫声,由于声音太大,又是在我耳边,所以我一瞬间变得很恐慌,立刻站了起来,往左边逃跑。我已有心理准备会被开枪,还想到如果直直的跑,一定会被子弹打到,便忽左忽右变换着路径,在墓碑间死命狂奔。

    我多少有些佩服自己的是,我居然没有放开阿通的手,我并没有只顾着救自己,因为这样一来,就失去了我跟着阿通来到墓地的意义。和睦雄的亡灵对峙时,在我眼前不可思议的浮现出小雪睡觉时的脸庞,我记得她突然张开眼睛跟我说:“救救我妈妈。”如果她的母亲死在这里,那孩子就是孤零零一个人,这样实在太可怜了。

    虽然这不是我切身的事,但我还是没办法接受。如果阿通和之前的那些人一样也死了,我只要一想到站在棺材前,由我或是其他人牵着小雪的手的那个画面,我就难受得几乎要崩溃。所以,我绝对不放开阿通的手,甚至想尽量让她走在我前面,由我当盾牌挡住后面的子弹也可以。

    这时,因为畏惧死亡而不断跑着的我,突然有一个冲动想怒斥阿通,可能是害怕死亡的缘故吧!明明自己有一个四岁的孩子,却将她丢在房间里不管,而且,曾经被人开枪射击过一次,居然又一个人到同样的地方,这种不当一回事的态度,实在令我非常生气。

    我一直跑一直跑,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足立住持所住的屋子后面,我看见远处那间鸡舍,一边气喘吁吁,一边回过头看,接着看看四周,现在非常黑,看不到亡灵的影子。稍微松了一口气的我,将身体往前弯,双手放在膝盖上,不断喘着大气,因为太难受了,所以没办法说话。

    阿通好像也是一样,虽然她没有说话,但是她吐气的声音,还有气喘的声音,都非常剧烈,几乎划破夜空。

    “又是亡灵,那个杀了三十个人的亡灵,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了,还是说,睦雄仍然活着呢?”我喘着大气,好不容易才能开口说话。

    “我也是第二次看见。”上气不接下气的阿通也说。

    “第二次?你也是?”

    “是的,之前我也在墓园里看过。”

    我一边想,一边继续喘着气。“果然是有亡灵,他还没转世投胎吧!刚才你看到他的脸了吗?”

    “看见了。”

    “脸的正中央好像有一个很大的洞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。”

    “赶快回去吧,小雪会担心。还有,阿通小姐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无论如何都别再来这种地方了,可以吗?如果你被杀死了该怎么办?你已经是个母亲了啊。”我小声说着,却很激动。

    虽然在说话,但是我仍不敢掉以轻心地注意着四周。接着,我迈开步伐,这绝不是因为我的个性小心谨慎,只是恐惧让我这样做,我是个胆小鬼,很怕死。阿通没有回答我,我又牵起她的手,跑到宽广的院内,我的恐惧又苏醒了,为了不要被击中,我靠着围墙边走,然后用力握了一下阿通的手。

    “阿通小姐,你能不能回答我,你是不是打算明天还要来?”老实说,我已经不耐烦了,我明天说什么都不要再来。

    “我发誓,不管发生什么事,我每天都会来,如果我中断的话,我的业障就无法消除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要说傻话好吗?如果你被杀死了怎么办?死了以后就没有业障了吗?”

    “因为我已经决定豁出性命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打算把小雪怎么办?如果你死了的话,谁来照顾她?你不要净说些不负责任的傻话。”于是阿通沉默了片刻。“你能不能发誓你不再来?我明天可是不会来的,我也拒绝帮你照顾小雪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办法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办法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我一个人也要来。”

    我真是哑口无言,好久接不上话。

    “你是脑袋有问题了吗?你自己也就算了,难道连小雪也要赔上性命?”

    “石冈先生,你可能是因为不知道我身上背负的是什么样的业障,才会这样说。如果小雪将来也会遭遇到相同的事情,那还不如现在死了比较好,我已经死心了,这就是我们的命。”

    “你还真是固执!”

    “我要是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,我总是担心我可能会杀某个人,要不然就是可能被某个人杀死,非常不安。所以我没去考驾照,也不敢坐飞机,不敢碰有毒的东西,怕不小心就会杀了谁,所以不敢靠近悬崖边,更不敢走到电车月台的前方,你能了解吗?石冈先生。”阿通几乎是用吼的。我吓了一跳,不禁沉默了。

    “就连我生小孩的时候,我都觉得很害怕。不,就连怀孕的时候,我都非常害怕。我以前曾经流产过,是自然流产的,当时医生跟我说,你的小孩可能是畸形儿,所以才会被流出来。你能了解我的心情吗?我听了之后,立刻脸色发白,昏倒在医院里。我觉得是老天爷在处罚我,有人说,这是因为我还没有得到老天爷的原谅。所以,我小心不要再怀孕,因为我没有资格生小孩。我一直认为我不可以生产,因此,只要一怀孕,我就去堕胎。

    “但是在怀那个孩子的时候,我心想,这次是最后一次机会了,医生也这样对我说。所以我很烦恼,烦恼到好几个星期吃不下饭,也睡不着,如果又是一个畸形儿的话,该怎么办?光靠我一个弱女子能抚养他长大吗?

    “医生说,生出畸形儿的比率至少是百分之五十。我一直认为,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,所以一定会生出畸形儿,我怀疑自己是否能养育这样的孩子。但是,我下定了决心,即使是畸形儿也没有关系,我打算要生下他。因为这就是我的命,所以我一定要把他养大给别人看,做给别人看。我下定了决心。然后就生下来了。

    “生产的时候非常痛苦,护士小姐也一直没让我看婴儿的脸,我心想,果然是个畸形儿。虽然我曾经做过断层扫描,但医生说这只能照出无脑儿,或是严重的畸形,所以当时在分娩台上,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,照这情形看来,绝对是畸形儿。这是我的宿命。所以即使是畸形儿,我也绝对不会杀死他,我要好好的养育他给别人看,我在心中暗暗发誓。”

    阿通一口气说到这里,停了下来,又开始喘气。我一直以为她是个性开朗、爱说说笑笑的人,但我到现在才知道,她原来是个性这么刚烈的人。

    “然后,她们跟我说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,一时之间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,以为她们是在跟我开玩笑,因为我一直以为我不会生出正常的小孩。我问她们,不是畸形儿吗?她们回答我说‘不是的,是很漂亮的小孩。’我再问她,有手脚吗?头不会太大吗?我追根究柢的问个不停,护士小姐们都笑了,她们说:‘没有,你为什么这么担心?’当她们对我说,是个很漂亮的女婴时,我完全不能相信,眼泪扑簌簌流下,就在分娩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当她们抱小雪给我看时,我看到她真的有手有脚,觉得非常高兴当时我就决定,我已别无所求,也不打算再追求自己的幸福。即使赔上性命也没关系,我要为了这个孩子活下去,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发誓。

    “所以,我完全不在乎我的这条命,我是为了小雪才这样做的,就算再害怕、再危险,即使会被杀死,我也没办法不去做。如果现在不把缠着我的坏因果斩断,将会祸延到那个孩子的,要是变成这样,我死也不会瞑目。即使拿我的命去交换,我也希望让那孩子过正常人的生活。”

    我已经无话可说。只是,我在想,她到目前为止,到底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?我无法想像,不过听她说得如此激动,应该是很惨的生活吧!

    “我了解,总之,我们先回小雪那里吧!”我只能这样说,因为我们两个人担心的东西完全不同。她下的决心和我这种半吊子的人是截然不同的,我完全招架不住,只想夹着尾巴逃跑。

    但是,当我们慢慢回到撞钟房旁边,踏入黑漆漆的竹林,回到通往龙胎馆走廊的这条路时,似乎是一场非常漫长的旅行。我觉得走在这条路上的二、三十分钟,好像磨耗了自己一个星期的精神。

    当我们好不容易回到“蜈蚣足之间”我几乎有个冲动要立刻倒在榻榻米上,虽然对她的决心很感动,但我更珍惜生命。可以的话,我希望明天晚上不要再有人来拜托我当她的保镖。

    “妈妈。”小雪喊着从被窝起来,二子山一茂正跪坐在棉被旁边,打着瞌睡。

    阿通将小雪抱到棉被上,好像在哭的样子。二子山睁开惺忪的睡眼,恳求我似的看着我,所以我便向他道谢,然后跟他说:“可以回去睡觉了。”

    阿通对我和二子山道谢,她的脸颊上还有着泪水。二子山一边说不客气,一边赶紧往自己的房间撤退,他也是很怕看见别人哭的,他的这种无言的善意,让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。

    “阿通小姐”我说,然后跪坐着,我原本想要再和她谈一谈,但还是作罢了,因为我不是爱说教的人。

    “总之,明天再说吧!晚安。”这样说完后,我便起身。

    阿通又对我深深的一鞠躬,小雪则对我挥挥手说“拜拜”我也同样向她挥挥手。她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,这一瞬间,没有小孩的我,也多少能体会身为母亲的阿通,为了这个孩子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的想法。并不是每个小孩都会使人这样,但小雪这个孩子,尤其是她的笑容,好像有一种特殊的力量,会让大人下定某种决心。

    我对阿通点点头,便走到走廊上。此时,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了“默默的奉献”这类现在很少使用的词汇。

    阿通应该就是在做这样的事吧!只不过奉献的对象太小,周围的人都不明白她的计划。我或许也应该这样做,但是说起来简单,实行起来却很困难。被枪打到应该很痛吧!而且,这是我该做的吗?我又再次陷入沉思,但这种事情的确需要有人来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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